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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一年前的冬天，家里养了五年的君子兰居然开花了。
更蹊跷的是，一向对花花草草无感的大熊，居然趁我不注意时，悄悄给君子兰拍照。
那一幕，让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十分钟后，我特意查看了一下他的朋友圈，空空如也。
朋友圈这项功能对大熊来说，从来都只是一个摆设。
他不发，也很少看别人的，那他拍照干吗？
有那闲功夫不能帮我拖下地吗？
那天，我心里存了个疑问。
02
之后，我留心观察，发现大熊不只是关心花开花谢。
有天家里炖了小黄花鱼，吃完饭后，他把剩下的一条鱼和鱼刺装进了塑料袋。
我问他干嘛去？他说去喂小区里的那些流浪猫。
6岁的女儿听了，嚷嚷着要一起去。
并且得寸进尺地说：“爸爸，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动物了？要不，咱们也养一只吧。”
大熊拒绝了，并命令女儿在家写作业，然后，一个人拎着塑料袋走出家门。
一条手指长的黄花鱼，喂了两个小时的猫。
谁信呢？
鬼知道他是不是喂的狐狸！
03
接下来的日子，尽管大熊还像从前一样朝七晚八，看上去很正常。
但他实在低估了女人的敏锐。
从前一觉到天亮的他，现在时常趁我睡着了，半夜去卫生间里看手机。
早晨还像从前一样站在阳台上刷牙，但以前刷两分钟，现在刷五分钟，再发三分钟的呆。
那眼神，绝对不是在想今天要拿下哪个客户。
而是，某个不知藏在哪个隐秘角落的女人。
04
按理说，大熊是没什么出轨资本的。
不说我们俩当初也是自由恋爱缔结的婚姻，就说我们现在这车贷房贷养娃的压力。
偶尔去吃顿大餐，都算是家庭额外开支，他拿什么勾三搭四？
要说他出轨，我感觉除非是攀上什么高枝，结识了什么富婆。
但话又说回来，这年头，一切皆有可能。
隔壁那个吃软饭的街溜子，还三天两头往家里领女人呢？
中年男人，向上的通道越来越窄，很容易渴望在感情上折腾一把，来证明自己的魅力和实力。
细思极恐。
以我的阅历，目测就算大熊起了贼心，应该也只是蠢蠢欲动阶段。
我必须在木已成舟之前，撕烂他心里那张破船票。
05
周日，大熊带女儿去上钢琴课前，我悄悄把他的手机从外套里掏了出来。
他直到出门都没发觉。
上课的地方离家很远，他到了发现手机没带，也不可能再回来取。
女儿和他约好了，上完课就去游乐场，估计回来怎么也得下午了。
也就是说，我有充分的时间寻找蛛丝马迹。
我相信，微信8.0时代，没有哪些图谋不轨会在大数据里不着痕迹。
既然决定进大熊的手机，我就没打算活着出来。
可是，逐条查下去，我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06
大熊的微信通话记录，除了业务还是业务，以及每天早上7点，他会准时给自己的客户发出一段连图带文的祝福。
我知道他有这个习惯，曾经跟他说这招不但不能赢得客户好感，反而会让别人觉得被打扰，适得其反。
但大熊说，你每天都发，除了代表诚意，重要的是，让自己别在客户微信里沉了底。
这样，有一天客户真的有需要时，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你。
看着那些有去无回复的微信，我心里蓦地一酸：创业者，真不易。
如果是我，面对这样的自作多情，可能早就放弃了。
想想，不是他脸皮厚，是为了生计，必须栽培这微乎其微的概率。
07
然而，我还是在大熊微信里发现了一点端倪。
其中有一条微信，每隔十天半个月会给他发一个定位。
再听语音，我才知道，大熊经常周六周日跑婚车。
我突然想起来，三年前，我俩为买车的事情吵了一架。
当时，大熊创业第二年，跑业务没有车不方便。
我们手头没多少积蓄，我的意见是，买辆十万左右的代步就行，但大熊却偏偏要买30万的奔驰。
最终，我没犟过他。
心里想的是，男人嘛，都好面子，那就给他这个面子吧。
现在才知道，他买这辆车，居然是为了挣外快。
这件事，他自始至终没有跟我明说过！
08
在大熊微信对话底部，我注意到一条草稿信息，是发给他妈妈的。
只有四个字：“妈，对不起。”
大熊和他妈妈虽然加了微信，但从来没通过微信联系过。
他们家向来是有事打电话。
母子的通讯里，只有婆婆发各种养生文给大熊。
大熊很少回复。
我不知道，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妈妈的事情。
09
再看下去，才发现大熊不但发朋友圈，而且有时一天发好几条。
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。
只不过，他所有的图文都仅对自己可见。
我从半年前开始看起。
“出婚车，这个顾客出手真大方，给的烟居然是1916。上网查了下价格，吓一跳，真想跟顾客说，能不能直接给钱？家楼下的小超市不收这烟，太贵，卖不出去，只能忍痛便宜哪个客户了，肉疼。”
“你要藏好软弱，世界大雨磅礴，万物苟且而活，无人为你背负更多。”
“老婆早上说，直男，今年的结婚纪念日又忘了。其实，我没忘，我的备忘录里，连客户哪年哪月哪日生，吃不吃葱花韭菜我都一清二楚。傻女人，哪有什么直男？只有力所不及的装聋卖哑。”
“跟女儿聊天，她说长大后要嫁给爸爸这样的人。脸上笑着，心里却哭成狗，要真是那样，我就坑了我老婆，还坑了女儿。”
“今早电梯出故障了，下坠的过程害怕极了，但后来停住时，我居然想：怎么不摔死我，摔死就不用上班啦。”
“家里曾经奄奄一息的君子兰开花了，我以为这是个好兆头，不都说花开富贵嘛，今天肯定能开个大单。一直等到凌晨，也没应验。”
“一个男人带着一条小黄花鱼，和一群流浪猫呆了一晚上。人到中年，只能在流浪猫面前刷存在感了。”
“又是靠刷脑残段子度过的失眠之夜……”
10
翻开大熊的抖音，跳出来的几乎全是搞笑视频。
大熊收藏的、点赞的，也几乎全是段子。
还有两条教炒股、比特币的。
其中有一条短视频，他给对方发了三条私信。
那条视频的内容是这样的：新车主买了辆2012年的奥迪Q7，无意中从车里的行车记录仪里听到原车主的一段录音。原车主给一个叫“王哥”的人打电话，告知对方自己把车卖了，钱一到账就给他打过去。然后，放下电话，只听记录仪里传来原车主的痛哭失声：“太难了……”
我不知道这段视频大熊看了多少次。
只看到他发了三条私信：“哥们，挺你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“哥们，麻烦转告那个卖车的兄弟，他是好样的。”“哥们，你说成年人的世界是不是都挺难？我觉得我可能要抑郁了……”
11
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，同在一个屋檐下，我居然对大熊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。
同床共枕，他的悲喜却只能对自己可见，并悄然对我开启了静音模式。
明明自己过得那么辛苦，却依然觉得对不起全世界。
而我的毫不知情和各种猜忌，到底是真的愚蠢，还是智力上的懒惰？
我们也曾经是，把手机聊到没电的热恋情侣啊！
怎么日子过着过着，就过成了免打扰模式呢？
他宁愿问百度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，也不愿意对我说一句：“老婆，我有点累。”
12
是的，我也很累。
我们两个人白手起家，日子稍有起色时，为了更上一层楼，更为了这辈子还有发点小财的希望，大熊选择了辞职创业。
创业的前两年，基本上没赚钱。
第三年好不容易有了点盈利，结果一场疫情过来竹篮打水。
大熊曾经说：“自己当了老板才知道，打工才是最延年益寿的活法。”
这样的话，我听多了之后，开始反感。
因为我在上班，但我既要上班，又要管孩子，我也很累很焦虑啊。
几次这样的交锋下来，我们默契地停止向对方诉苦。
既然说与不说，累都在那里，何必再让对方累上加累，何必再发生无谓的争吵。
就像我那天在职场里吃了瘪，回家路上给大熊打了个电话，本来是想哭的。
但电话接通后，我却问他：“今晚想吃啥？”
放下电话，我还在对婚姻失望：孤独并不是来自身边无人，而是无法与最亲密的人交流最要紧的感受。
却原来，感到孤独无助的人，不止我一个。
活到中年，我们都变得欲言又止。
可是，想想与流浪猫独处的大熊，心里真的好疼。
在那份疼里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爱的存在。
13
那天，我打车去跟他们爷俩会合。
一起在外面吃了快餐后，我们把女儿送进了游乐场。
我和大熊坐在游乐场出口的星巴克等她。
然后，我开门见山地跟大熊坦白，我看了他的手机，还告诉他，我本来以为里面有小三的。
“没想到，我们的小三儿是那些生活的压力。”
大熊本来搅动咖啡的手，突然停了下来，然后起身说要去卫生间。
我把他按在座位上：“这里就我们俩，你想哭我是不介意的，因为我也很想哭。”
大熊真的是想哭的，但眼圈红了半天，却咧嘴笑了一下：“你都这么说了，我还怎么哭得出来？”
14
那个普通的下午，女儿在游乐场里玩得大汗淋漓，乐不思蜀。
我和大熊说了很多很多的话。
刚开始是我一个人在说，后来，他也加入进来。
毕竟，他从前也是一个话痨，只是生活慢慢让他不得不闭嘴。
那天，我们先是把这几年各自的那些累，都吐槽了一遍，允许爆粗口的那种。
说来神奇，有些苦，放在心里，独自品味，越放越苦。
但说出来，让对方看见后，好像也就过去了。
早知道是这样，我们又何必屏蔽对方呢？
15
后来，没有什么苦水可倒了，我和大熊开始想办法给目前的生活减负。
比如停掉女儿不喜欢，但我们坚持认为她有天赋的绘画班。
比如把那张办了之后，就没去过几次的健身卡转让，以后我俩每天晚上在小区里跑半个小时。
比如从前还打算给女儿买个学区房，这个念头彻底不要了。
那天，我们还做了一个特别大胆的决定：关掉这家卖办公耗材的实体店，大熊重新投简历，找工作。
我们聊到最后，不是两个夫妻在谈话，而是一对中年夫妻在跟生活进行一场艰难的谈判。
该割地割地，该认怂认怂。
星巴克的冰美式还是从前的味道，可是，喝到后来，居然有点蜂蜜水的感觉。
那句话说得真对：除了真实的病痛，人生中的大多数痛苦，都是价值观带来的。
16
后来，大熊用三个月的时间，找到了一份工作，从“熊总”变成了职场“小熊”。
这次跟从前上班时有点不一样，他更敬业了。
除了因为饭碗所需，更因为他自己当过老板，常常体会到了其中的不易。
大熊平时坐地铁去上班，周六周日开着他的奔驰出婚车，赚外块。
他不抽烟，顾客给的烟，他卖给楼下的小超市，换成家里的油盐酱醋。
身边的同事朋友都在鸡娃，我们选择了掉队。
除了女儿喜欢的钢琴，其它那些兴趣班，她说不喜欢，我们也就停掉了。
到了周末，我们一家三口大多数时候都在大自然里放飞自我。
如果不能赚很多很多的钱，那就起码拥有一个可以赚很多年钱的好身体和好定力吧。
我们终于跟平凡签下一个光明正大的协议，把普普通通的日子，碎碎叨叨地过下去。
17
某天，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女朋友问我：“我老想看看老公的手机，怎么办？看还是不看？”
我没有给她答案。
这的确是一道送命题。
尽管我当初看了，才发现大熊内心隐秘的压力。
但我依然为自己需要通过那种方式，去窥见他的内心而感到惭愧。
我们本应该是“我不说，你也能懂”的盟友。
可我们却放任彼此，各自向生活强颜欢笑了那么久。
18
你看，人到中年，不只有心怀鬼胎的苟且与狗血，还有无法言说的孤独，不忍向对方出示的辛酸。
朱德庸说：“高难度的爱情，是月色、诗歌、三十六万五千朵玫瑰，加上永恒；高难度的婚姻，是账簿、证书、三十六万五千次争吵，加上忍耐；高难度的人生，是以上两者皆无。”
深以为然。
希望每一对夫妻，都能彼此看见，然后相互分享、懂得，以及慈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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